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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维的乐趣

时间:2017-04-13 [ ] 浏览次数:

  王小波的书,在大学的时候陆陆续续看过。他的小说世界,如一面残酷的照妖镜,无情揭去了现实的美好画皮,少年时期经多年教育形成的愚蠢自负的铠甲、以及青春期自发分泌的孤独美感,在那面镜子里成为了矫揉做作、抹不去的火辣印记。

  此次读书征文丛书中,有一本王小波《思维的乐趣》。我喜欢王小波,对这本书却毫无印象,不觉得自己读过这本书。此外,按我的理解,思维是人在自我的迷宫里修筑曲折无尽的道路,这个迷宫是对世界的映射,里面有森林鲜花,也有沼泽瘴气,在迷宫里修路,愁苦可能更大于乐趣。按我对王小波的理解,他在思维里得到的乐趣也同样浸满了苦涩,在他披着诙谐外衣的小说里,可以看到字里行间里遮不住的荒诞。

  带着疑惑,我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这本书:原来是王小波上世纪90年代著述的一部杂文集,《思维的乐趣》也是这本书的开篇文。这本书大学里应当也看过,里面主要记述了文革时期王小波亲身经历的一些怪事,事件本身荒诞,作者又讲得温和,所以时间一久,竟全部忘记了。

  少年时期的王小波到农村去插队,插队的地方有军代表管着。那些军代表是一批单纯的好人,但再没有谁比军代表更令人痛苦了。军代表认为,思想的乐趣,在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毛泽东思想来占领,早请示,晚汇报,如有闲暇,还可以跳跳忠字舞。这些军代表真诚地认为,人应该充满有境界的思想,去掉格调低下的思想。无论生活多么灰暗,沾满多少恐惧与苟且,思想却应分裂开来,充满高尚。单一机械,才是幸福的本源。想得太多,超过了某个框架,或超出他们的理解程度,就成为一种罪恶。

  书中,王小波还回忆了自己父亲从事思维史研究的遭遇。父亲在老年时讲述了一生的学术经历,就如一部恐怖电影。每当他企图立论时,总要在大一统的官方思想体系里找一个基点,作为自己立论的依据,如一只老母鸡在一个大搬家的宅院里找地方孵蛋。他一生的探索,最终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。在那些年代,很少有人会觉得思想会有乐趣,却有很多的人感受过思想带来的恐慌,所以很多人以为,思想的味道就该是这样的。

  王小波与他的父亲承受了两种形式的禁锢,一种有形,一种无形;一种是外部给予的,一种是自我强加的。大学时我对这篇文章不以为然,主要有两个原因:首先,以为文革已经是过去式,这样的痛苦不会再来,也不会再有人愚蠢地要把自己的思想、生活方式强加给别人。第二,作为一个正常人,谁会长久地相信与事实不符的东西,谁又会选择王小波叙述的那种绝望的生活方式?

  重读这篇文章,心里的滋味却比大学时惶恐很多。尽管文革已经过去很多年,尽管网络已经把堵不住的信息带到每一个角落,身边依然有无数这样的事情在发生。六七十岁的父辈,依然不屈不挠地告诫我们夹紧尾巴,平安到死。雅致一点的语言叫“岁月静好”,坦荡一点的,就是“少管闲事,好死不如赖活”。四五十岁的同龄人,依然在某些场合,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,满怀笑容地一起鼓掌,然后觉得大家都成熟了。

  闲余时,我们会嘲笑文革时那些不可思议的愚行。也许再过几十年,我们的这些行为一样会被自己的孩子嘲笑。因为,虚假总归会掉下它的羽毛。我们教育孩子不要说假话,自己却谎话连篇。我们从未摆脱过自己的恐惧,因为懦弱,我们在生活中对蛮横者撒谎谄媚,对弱者又摆出一副蛮横的姿态;因为憎恨这样的自己,我们又努力把这样的懦弱与邪恶强化给周围的人,以此找到自己存在的正当性。当蠢行受到嘲笑时,我们就会猥琐又不甘心地说一句:那怎么办呢。我们的文化、我们的制度就是这样的。

  前些天的奥运会上,二十岁不到的傅园慧成了新的网红。因为采访时的几句话,她受到热烈的追捧。记者按套路提问,她按真实感受回答,形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反差。我想正因为虚假文化的大背景,才让真实性情产生了稀缺性,才让无聊观众的耳目一新。她还让我们知道,讲真话,其实没有那么危险。真正危险的,是自己心底的懦弱与苟且,是自我思辨能力的丧失。

  王小波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写道:假如他周围的世界又一次充满了文革时的军代表和道德教师,只能使他惊,不再能使他惧。“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,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。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。但在我活着的时候,想到这件事,心里就很高兴。”他还呼吁,那些立志于当军代表和道德教师的人,给下一代人在思想空间里留下一些空间。

  我想,王小波所说的“思维的乐趣”,不如说是自由思维的权利与尊严。这样的尊严,需要每个人根植于内心的强烈渴望和巨大勇气。毕竟,“我们国家自汉代以来,一直在进行思想上的大屠杀”。一个名校的面试官曾这样举例:接受他面试的是全中国最优秀的孩子,这些孩子在学业、艺体特长、社会活动等诸多方面具有惊人的完美,却缺乏对未来、未知世界的好奇心,更缺乏对自身、对社会应有的哲学思辨能力。

  我们这代人,有很多人的思想被阉割,或主动自我阉割了。就是这些人也知道,这样的场景不应当延续,自己孩子的思想不该被阉割。那为何不鼓起残留的勇气?不要再让自己心里的军代表与道德教师去伤害我们的下一代,我想,他们一定可以走上另外一条可以自由思想的道路。“这条路是这样的:它在两条竹篱笆之间。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,在每个花蕊上,都落了一只蓝蜻蜓。”(文/刘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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